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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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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杏村

殷梳醒來時,先是看到頭頂上素色的粗麻帳子。

受傷醒來後看到的不是丹楹刻桷的湮春樓,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就看到面前窗外的景象。樓下街邊的小販正掀開冒著滾滾熱氣的蒸籠,夾出來一個圓滾滾的大包子。

聽到她起身的動靜,外間的人連忙停下交談,探身進來。

見她真的已經醒來並坐了起來,萬鈺彤忙走了過來,先探上了她的脈。

“你感覺怎麽樣?”須縱酒提壺斟了杯茶遞給了她。

殷梳點了點頭,問:“這是哪兒?”

“我們已經到大峪港了,再修養兩天,我們就去小杏村。”萬鈺彤答。

殷梳心裏一急,身子一扭雙腳就已經踩在了床下,說:“我已經沒事了,我們盡快動身吧!”

須縱酒跨了一大步上前扶住她:“你的內傷需要多調養兩天,小杏村的事情不用急於這一時,我們已安排妥當。這裏距小杏村極近,我們便從此地開始暗中查探,這裏的百姓也能問出不少事情。”

殷梳抿著嘴唇,突然問:“我的瓷瓶呢?”

萬鈺彤從袖中掏出來遞給她。

見殷梳沈默地將瓷瓶攥在手裏,須縱酒問:“這是不由人的解藥嗎?”

“不是。”殷梳快速否認,見須縱酒皺著眉,她又解釋道:“不由人是沒有徹底的解藥的,但是教主會定期給完成任務的教眾一些能暫時抑制毒發緩解痛苦的靈藥。”

她頓了頓,才說:“這是我師父偷偷塞給我的,可以抵抗幾次毒發。”

殷梳等了許久許久,都沒有聽到眾人開口,她有些害怕這種沈默,便咧著嘴笑了笑又開口說:“你們怎麽了?”

萬鈺彤原本素手在銅盆裏擰著帕子,聽到她這個發文突然放下手中動作,徑直起身往外走去,邊走便快速說:“你再休息一會,我們有事出去一趟,晚點再來看你。”

殷莫辭站在人群最後面,他猶豫一瞬便也隨著萬鈺彤匆匆離去,也留下一句:“安心養傷。”

殷梳一頭霧水:“他們怎麽跑這麽快,背後有鬼在追嗎?”

須縱酒緩緩走到她面前,伸手把她面前的碎發撥開,輕嘆道:“他們心疼你。”

殷梳一怔,然後又嬉笑了起來:“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說罷她往後靠了靠,仔細地上下打量著沈默不語的須縱酒,忽然板起臉說:“看來斂懷是最不關心我的了!”

須縱酒無奈地搖了搖頭,似是習慣了她的逗弄。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按著她的手腕,認真地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認識一個朋友醫術十分高超,我帶你去找他,請他為你解毒。”

殷梳望著他的眼睛都笑了起來,片刻後又垂下頭,面上又生出幾分悵然:“謝謝你,但是不用白費這個功夫了,不可能有人能破得了伽華聖典裏的奇毒。”

須縱酒十分不認同,他語氣堅定道:“你不試一試怎麽能肯定解不了呢,這世間萬物此消彼長,伽華聖典真是最有威力的嗎?再說了我那個朋友醫術真的非常高明,你見一見他就明白了。”

他既如此說,殷梳也不好再拂他的意思,便順著他說:“那好,等我們辦完正事得空了就去見你的朋友。”

須縱酒非常詫異殷梳竟這麽不在意自己的身體,他這詫異中又夾帶著幾絲疼惜,所以他又溫言勸道:“等我們離開小杏村便去找他吧,你身上這個毒實在是太兇險了,還是及早處理為好。”

但殷梳仍不以為意,她也堅持道:“我真的沒什麽要緊事,我這麽多年不也都過來了嗎?我師父給我的藥還有好幾顆呢,不要為了我一個人耽誤大家的正事呀!”

她目色澄澈,她口中所說便是她心中所想。她每多說出一個字,須縱酒便覺得心裏又多痛上了一分。

他雙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吸了一口氣,開口道:“你聽我說,這不是要不要緊的問題……”

見殷梳瞪大了眼睛一臉懵懂求知的樣子,須縱酒又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直接說:“你不是說你都要聽我的嗎?再說了我那個朋友住的地方剛好在我們去平陵山的路上,一點都不耽誤。”

殷梳只好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她骨碌著眼珠子說:“你這麽鼓吹你這個朋友的醫術,要是到時候見著他發現他名不副實,我可會狠狠笑你的!”

須縱酒失笑,他扶著殷梳躺下,給她掖了掖被子,柔聲說:“好,任你發落。”

“睡吧。”他說。

殷梳聽話地閉上眼睛,她感受到一陣溫柔的風從她身邊刮過。

深植於體內的不由人的確如跗骨之蛆般給她帶來揮之不去的疼痛,但如今她擁有了能對抗它的新的武器。

自此,她也不再懼怕那些騷擾她夢境的鬼祟亡魂,她能坦坦蕩蕩地再次揮劍打滅他們,斥退他們:“我和你們是不一樣的人。”

她一直好夢到晚間才自然醒來。

她自己在房中盤腿調息了一番,才慢慢地推門扶著樓梯下了樓。

途徑大峪港走商的商販極多,這家客棧也也住滿了人。她下樓時瞬間吸引了不少驚艷的眼光,她含蓄地抿著唇,如同一個平凡的山間女子般羞澀地對這些善意的眼神笑了笑。

須縱酒等人回來的時候,便看到殷梳在客棧大堂占了張桌子,捧著碗在慢慢喝羊肉湯。

他們先是驚喜地走到她身邊坐下,關切道:“你醒了,感覺如何?”

繼而須縱酒皺著眉接過她手裏的碗,勸誡道:“羊肉是發物,你現在要少吃。”

殷梳嘟著嘴,小聲道:“知道了。”

眾人相視一笑,如同周圍所有平常人的親朋一般親熱地圍在一起舉杯談歡。

待到三天後殷梳完全行動自如無礙了,眾人才收拾行李準備前往小杏村。

當年平陵山一戰及之後不休的內鬥,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在附近生活勞作的普通百姓們。這些勤勤懇懇謀生的樸實山民對這些江湖俠士的事情避之不及,許多人便在那時帶著一家老小離開前往安全的地方。

殷家嬸嬸也是跟在百姓中一起遷徙到了大峪港,最後定居在了山清水秀的小杏村。

大峪港有許多當年和她結伴過的人,他們都當帶著兩個孩子的殷家嬸嬸和他們一樣是被戰火波及的普通人。

眾人牽著馬前後並行在鄉間的小路上,殷梳聽到這裏,一拍手道:“所以……我們不光是可以尋找殷家留下的東西,這周圍生活的百姓之中可能也有經歷過當年戰事的人,或許他們也見過、知道些什麽?”

聽到身後須縱酒嗯了一聲,殷梳又問:“你們找到人了?”

聽見須縱酒欲言又止,身側萬鈺彤面色也有些異樣,殷梳疑惑:“怎麽,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這個人在哪,也在小杏村?”

殷莫辭答道:“是,這個人原先在大峪港生活,去年搬去了小杏村,只是……”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他大峪港的鄰居說,自他搬來後平日裏神智渾噩,時不時還會胡亂臆語,行為異於常人。”

殷梳極為詫異:“瘋了?”

萬鈺彤開口:“是,聽他的鄰人描述,有些像是失心瘋了。平日裏嘴裏要麽嘟囔‘不要殺我’,要麽就嘟囔‘對不起’,想必是受過極大的刺激。這些年他在大峪港休養得算是能正常生活,只是來往的商販越來越多,他家人希望他能靜養,才又搬去了小杏村。”

殷梳:“這麽詭異嗎?”

眾人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順著石道一直走著,繞過幾塊農田,遠遠就見到了一座寧靜祥和的小村莊。

殷梳拽著馬超前疾走了兩步,回過頭看向殷莫辭:“我們……我們到了!”

殷莫辭立在原地,眼前藍天白雲下炊煙裊裊的村子,和記憶裏的小杏村重合在了一起。

“我們進去吧!”殷梳催促道。

“等一下!”殷莫辭叫住了她。

殷莫辭擡起腳朝著村前的引路石一步一步走了過去,他定定地看著魂牽夢繞的這三個字,忽然一掀衣袍,沈沈地跪了下去。

“殷大哥!”眾人大驚。

“嬸娘,侄兒不孝,恐怕要違背對您的誓言了……”殷莫辭腰背挺直,卻抑制不住聲音中的顫抖,“於公於私,這小杏村侄兒都不得不入,不得不回。”

說罷,他在眾人的默然中,沖著寫著“小杏村”三字的石碑砰砰砰就叩了三個響頭。

殷梳有些不敢看他,但那沈重的扣頭聲聽得她心如擂鼓。她又忍不住偷偷看向殷莫辭的臉,他額頭通紅,眼眸中含著些晶瑩的東西。

她別過眼準備開口,才發現自己的鼻尖也有些酸楚,吐出的第一個字竟然沒有成調。她忙拿手在臉旁邊扇了扇,踱了兩步,才說:“這村門口風好大啊,殷大哥,咱們進去吧。”

她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籬笆院墻,又看他:“該回家了。”

殷莫辭面容平淡地起身,整理了下衣袍,應道:“是的,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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